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总体方案）。《总体方案》提出，“教育评价事关教育发展方向，有什么样的评价指挥棒，就有什么样的办学导向”。《总体方案》围绕党委和政府、学校、教师、学生、社会五类主体，明确了5大方面共30项任务。立足主责主业，我们选择其中学校、教师和学生等3个最直接、最关键的评价主体作为研究切入口，逐步构建了区域层面教育评价图谱，经过多年的实践探索和不断完善，越来越逼近基础教育评价的底层逻辑，即唤醒每一所学校、每一个师生的健康成长。

一、基础教育评价的价值逻辑

基础教育评价改革必然遵从一定的价值逻辑，只有通透地理解了新时代基础教育评价改革的价值逻辑，才能更为深刻地破解基础教育评价改革的具体实践难题。

（一）让每一所学校拥有向上生长的力量。高质量发展是各级各类教育的生命线。让每一所学校积极主动的生长，是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生动体现。由于历史原因，一些学校的办学基础比较薄弱，缺乏发展自信，通过科学的教育评价可以引导不同层次的学校努力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进步，从而激发每一所学校的成长动力，提升办学自信，避免由于地域文化差异、办学历史长短、生源结构不均等客观原因造成的对学校发展评价的不公平性。

（二）让每一位师生找到自信成长的密码。教育的本质是促进人的发展，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然而，以往的评价标准相对单一，如重智育轻德育、重量化轻质性、重结果轻过程等，几近用一把尺子量每个人，这样的评价结果让很多师生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有挫败感。科学的教育评价应该是用多把尺子衡量师生，发现每一位师生身上的闪光点，让默默无闻的人也能受到肯定与激励，让师生在校园里寻找到面向未来的信心和向上的力量。

（三）让每个人的发展成为教育的终极目标。教育评价不仅要注重基础性评价，更要充分发挥诊断功能，让每个个体能够清晰地认识自己的短板和不足，明晰改进和提高的方向方法。比如依托大数据平台生成师生的数字画像，清晰呈现师生的发展现状，给予激励或提出针对性的改进意见，个性化地制定方案，真正促进每一个人的发展。

二、基础教育评价的实践路径

基础教育是面向全体学生的，所以基础教育评价的根本价值在于促进学校和师生的健康持续成长。

（一）“5+1”学校生态评价，激发每一所学校的办学活力

在西湖区，每所学校都被鼓励构建自主而富有活力的办学生态。区域评价学校的目的不在于求全责备，而在于多角度欣赏和激励。为此，我们开展教育综合评价改革，变原来“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一个维度的考核为“5+1”多个维度的生态绩效评价。“5”指依法治校、学生发展、教师发展、后勤绩效、创新发展五张“奖状”，通过分项等第考核把握基准，分层激励；“1”为“一校一报告”，着眼于过程质量评价，关注发展诊断，旨在促进学校改进、激活学校内驱。在对学校的评价过程中，依法治校属于绝对评价，由教育局负责考核；学生发展、教师发展、后勤绩效、创新发展等4项指标属于纵向评价，具体由业务部门负责考核。通过五大发展指标的考核，可以看到“菜校”未必“菜”，名校也不一定样样优秀，这让每所学校有了前进的动力。学校生态评价具体要注意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

第一，处理好依法行政与自主办学的关系。教育局首先要做到依法行政，既不越位又不缺位，不该管的不管，该管的毫不含糊。每一所学校都是独立法人单位，都有法律赋予的独立主体地位。教育局要尽可能管住自己的手、脚、口，少发号施令，让学校拥有自主成长的空间。学校要实现自主办学，除了要有自主办学的权力保障和空间，还要有自主办学的能力。要避免学校在教育局减少管控和不及时监管的情况下陷入办学懈怠和办学无为的局面，增强学校追求特色发展的自主性自觉性。为此，我们统筹从上往下的垂直管理为共商协同的多元治理，双主体履行责任，让每一所学校、每一个人都看到自己的生命活力。

第二，处理好区域监测与促进提升的关系。为了解学校的办学质量和水平，帮助学校了解其短板和不足（如管理是否民主科学、师生成长环境是否优化等），西湖区研发了“西湖教育智慧治理平台”，建立了素养取向的质量监测调研体系，依托数智平台定期开展专项监测。专项监测的结果只涉及学校和学科的教育教学质量，不涉及学生成绩的评定，避免压力传导给学校、教师和学生，有效减轻学生学习负担。教育质量监测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作为全面了解学校教育教学情况的一种手段，作为发现和诊断教学问题的一种方法，作为教育决策的一种依据。

第三，处理好循证分析与自我改进的关系。循证分析主要是通过西湖教育智治系统的数据实验室流程管理和数据可视化工具，形成“一校一报告”。“一校一报告”以项目制形式进行，既有涵括全维度评估体系的综合项目，也有综合项目下的子项目。通过实地走访、问卷调查、数据分析等形成的“一校一报告”，与以往更多呈现成绩的评价表大不相同，报告里的大部分数据是反映师生关系、生生关系、亲子关系和校长领导力等情况，明确指向改进管理、改进教学、改进环境，具有清晰的改进方向和目标。学校可以“对症下药”，进行归因分析、提出行动计划，教研员和评价员再下校跟踪帮扶，改进实践，最后总结评价，形成一个良性闭环。

（二）全生命周期的教师激励，唤醒每一位教师的内在精神力量

在西湖区，每位教师都可以获得全生命周期的激励与发展。我们相信教师作为主体具有丰富的心灵与巨大的潜能，每位教师身上都具有教育家精神，对教师的评价过程应是一种养成教育，要通过评价唤醒教师的内在精神力量，促进教师的内在境界提升。

第一，突出师德实践，扭转功利性教师评价导向。在教育评价过程中，要不断提升教师的认知水平、精神境界与内在格局。教师评价要突出师德第一标准，鼓励教师追求师德的“三个层次”，即遵守职业规范、守住职业良心、追求职业幸福。通过教师评价让教师在专业成长过程中有回馈、有激励，真正实现教学相长。同时，我们对教师评价更突出教育教学实绩，淡化横向比较，强化一线学生工作，建立德能勤绩廉等全面的评价机制，克服重科研轻教学、重教书轻育人等现象。

第二，注重荣誉激励，唤醒每一位教师的职业情怀。教育要面向所有学生，也要面向所有教师。教师从入职第一天到退休、甚至退休以后的生活都需要被关注被激励。为此，我们建立了全生命周期的激励机制，构建了“杏坛”系列教师、干部培养体系，实施“四杏”培养工程及奖励计划，鼓励每一位教师终身从教。“杏坛奖”系列奖项包括“杏苗奖”“杏花奖”“杏果奖”“杏园奖”四个分奖项。这四个奖项涵盖了西湖教师从教的一生。此外，班主任龄满20年还在继续担任班主任的，除发放荣誉证书外，给予一次性奖励50000元，种种举措彰显了对教师职业生涯的充分肯定与激励。

第三，搭建成长平台，让每个教师零门槛主动参与。鼓励教师自主成长，就要让每个教师有参与选择权，降低教师参与成本。为此，我们为教师搭建了两个成长平台。一是“智慧之光”平台。以“每学期一评审”的形式，引导教师将教学实践中的问题梳理成微案例参与分享评比，微案例不受时空、体裁、字数等限制，鼓励言简意赅、短小亮眼、有感而发，降低教师参与门槛，激发教师的科研内驱力。二是“智慧人事”平台。通过数字化赋能，向所有教师公布每所学校的教师岗位和对应教师人数，规定区域内教师与所在学校的合同到期后，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在全区范围内自由流动，原来的学校不得以任何形式设置障碍，只要在学校核定编制范围内，区教育局只需要受理备案，无须审批，真正落实区管校聘。

（三）关注多元的学生评价，激活每一个孩子内在向上的力量

在西湖区，每个学生都享有全面而个性发展的权利。我们致力于破除应试、功利、片面等不正确的教育价值观，推进素养导向的分项等级评价，关注学生全面发展，促进学生健康持续成长，激活每一个孩子内在向上的力量。

第一，评价主体归位：减少区域把控，强调以校为本。西湖区取消对全校区、全学段、全员测评，倡导学校自主命题，把评价主动权还于学校、教师，使学校以及教师成为教学质量把关第一人。区域仅通过建立面向全体学生、体现素养导向、强化过程体验、促进主动学习的综合评价制度，形成实施素质教育的长效机制，促进学校切实转变育人方式。鼓励学校结合校本特色进行纸笔与非纸笔测评，结合学校生源基础与能力进行学科分项等级评价，探索表现性评价等多维评价方式和途径，提升综合评价育人的能力。

第二，评价价值定位：强调全面合格，鼓励特长优秀。西湖区建立了“五好”学生评价体系（行为品德好、学业能力好、身心发展好、艺术审美好、劳动实践好）。与“三好学生”的“横向比较”不同，“五好学生”是“纵向达标”，它强调义务教育阶段要面向全体学生，落实全面教育，强调全面合格，鼓励特长优秀，给学生搭建人人都能出彩的舞台，把教育规律和人的身心发展规律相统一，让每个学生都获得向上生长的力量。2023学年第一学期开始，我们将全区中小学生综合素质等级评定进行了调整，取消“良好”，只留下“优秀、合格、尚需努力”三个等级，淡化对学生的横向比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内卷”和过早标签化问题，为孩子的未来留足发展空间和可能。

第三，评价方式到位：关注多维评价，强调学科特质。多一把衡量的尺子，就多量出一批好学生，学生就多了一次被肯定的机会，就多了一份自信，就有了更大的发展可能。西湖区在成绩报告单评价探索的演变中历经了四个阶段，即从“分数+评语”成绩指向的全面评价、“等级+特长”加分指向的多维评价、“多项+多元”标准指向的过程评价转变为当前实施的“项目+等级”素养指向的综合评价。各学校以成绩报告单变革为契机，不断追求评价方式的丰富性和评价方法的多元化，变原来一个个分数或等级的学科评价为分项等级评价、无纸笔测试、教师寄语评价、档案袋评价、增量评价、数字画像等多样化的评价方式。从“基于分数”到“关注儿童”，成绩报告单的“变脸”旨在促使“学校评价改革的真正发生”，促进学生全面发展。

三、关于基础教育评价的理性思考

观念与认识的转变是评价改革的前提与关键。在评价改革实践过程中我们要正确把握好四对关系：

一是把握好精准评价与模糊评价的关系。好的教育评价是激励人心的，要能够平衡好精准和模糊之间的关系。比如对于学校的专项评价要精准，以便于打通学校教育教学管理不断优化的通道；对于教师的评价，应当坚持唤醒优于甄别、激励优于选拔的原则，不宜用简单的打分方式，适宜用模糊评价的方式。对于学生的评价，在平时的过程中可以进行精准的分项等级评价，以便反映学生发展的过程，在期末成绩报告单上的等级可以模糊些，但也要体现一定的诊断和改进功能。要综合运用精准评价和模糊评价方式，从定量到定性，对评价主体进行全维度全方面的评价。

二是把握好过程评价与终结评价的关系。过程性评价和终结性评价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其根本区别不在于评价形式不同，而在于评价目的和功能不同。在不同阶段，对待不同对象，要采用不同的评价方式。如老牌名校和新建学校在评价方式选择上不能一概而论。过程性评价可以为终结性评价提供诊断性信息，终结性评价又为后面的过程性评价提供服务，如此交替循环，促进目标的最终达成。因此过程评价与终结评价要有机结合，以更好地促进人的成长。

三是把握好横向评价与纵向评价的关系。《总体方案》指出，“创新评价工具，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现代信息技术，探索开展学生各年级学习情况全过程纵向评价、德智体美劳全要素横向评价”。横向评价强调竞争，纵向评价关注成长。因此，我们要将师生纵向发展的全过程与横向发展的全要素整合起来进行更全面、更客观、更科学的评价。横向评价解决的是“提高”的问题，纵向评价解决的是“发展”的问题，纵向考查绝对发展增量，横向考查相对发展增量。当然，我们需要更多地采取全过程的纵向评价，引导师生关注自我超越和进步，从而通过评价赋能师生健康成长。

四是把握好过度重视和适度淡化的关系。一方面，我们要在思想上充分认识教育评价改革的重要意义，高度重视教育评价改革工作，但也要把握好度，不宜事事通过评价来撬动工作。另一方面，我们也要适度淡化评价，回归尊重教育、服务教育的初心和使命。淡化评价本身就是对人的无形激励，有时候不评价或少评价也是一种有效的评价方式。“少即是多”，强调的是在评价过程中，抓住体现学校、教师、学生发展关键性的指标，避免“胡子眉毛一把抓”，陷于繁琐而抓不住重点。要通过关注关键性的少数指标来引导、激发和唤醒人的成长。

教育评价是一个区域性难题，更是一个世界性难题。解决好这个难题需要坚定的育人导向、科学的评价体系、正确的操作办法和有力的保障机制。我们始终认为，教育评价的底层逻辑是为了唤醒学校、教师和学生的成长。只要坚定不移地做好评价改革这项工作，区域教育发展定能持续激发新的活力、取得新的业绩,推动区域教育现代化水平迈上新台阶。

作者：汪培新，杭州市西湖区教育局党委书记、局长

原文刊载于《人民教育》2024年第19期